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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关文学丨最后的林胡——偏头关随想曲(三):武备之城

 时间:2018-11-23 15:30       大    中    小      来源:偏关新闻办

  

  中国历史上,明朝是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朝代。在史界学人眼里,明朝是个非常值得也十分便于剖析的样本,繁浩的史籍和遍地的遗存都可作为研究的材料,因而得到学界的重视,一部《明史》不知道多少学者在翻扯撕掐。明史研究的学术成果也不可谓不丰,据说每年出版专著十余部、论文数百篇,而且这种热度还在持续。在我们普通人的眼里,或者说在常识层面的历史概念上,明朝也是一个影响至深、知晓度极高的朝代。这一时期的许多具有代表性的历史标签,我们很多人都耳熟能详、知其大概。如“郑和下西洋”、“洪武大移民”、“永乐大典”等大型国家工程,如《本草纲目》、《天工开物》、《农政全书》、《徐霞客游记》等令人叹为观之的科技著述,如《西游记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、《金瓶梅》、《三言两拍》等光耀千秋的文学巨著,如万里长城、紫禁城等恢宏无比的建筑艺术瑰宝,还有如王阳明、顾炎武、黄宗羲等学术大家的思想文化宝藏,等等。我们的普遍认知是,尽管这个朝代有很多需要我们批判和反思之处,但在后人看来,明朝仍不失为一个伟大的历史王朝。 

  我们还将把视点转到偏头关来。说起明朝,是因为要说偏头关,也正是得从明朝说起,得从明代的兵制说起。 

  大明王朝建国后,继承并发展了前代尤其是唐宋的军制,创立了颇具特色的明代军制。其主要形制,就是在全国建立卫所,分屯设兵,控扼要害;在中央设大都督府,作为最高军事机关,掌管全国卫所军籍;而兵部,则司职全国征讨、镇戍、训练等军事事务。大都督府在洪武十三年后改为左、右、中、前、后五军都督府,划片分领京幾及地方各都司及卫所。 

  在这个大的军事管理框架下,明朝的主要军事力量为京军和地方军两大部分。京军也称京营,是全国卫军的精锐,平时宿卫京师,战时为征战的主力。洪武初年,京军有四十八卫。成祖迁都北京,“天子守国门”,京军多达七十二卫,并成立了五军、三千、神机三大营。这些京卫其中就有拱卫皇帝的侍卫亲军,如锦衣卫和金吾卫、羽林卫等十二卫军,还有如武骧卫、腾骧卫等军马卫、工匠造作卫以及在皇家陵园值守的陵卫。这些亲军卫军和专业卫军,大都并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,而是皇帝直接控制或隶属御马监、工部、太常寺等机构。地方军包括卫军、边兵和民兵,配置于全国各地军事重镇。在地方大致等同于省的区域,设都指挥使司或行都指挥使司(简称都司或行都司),置指挥使,为地方统兵长官。都司之下,在冲要地区置卫或设所。 

  由于明朝是将蒙元逐出中原后建国的,并没有将蒙元势力彻底消灭。退据漠北的蒙元残余势力屡谋复辟,而后蒙古分裂为鞑靼、瓦剌和兀良哈三部,诸部不断南下骚扰抢掠。因此,明朝从洪武初年就开始经略防务,在其后的二百多年中,从未停止过长城的修筑和整个长城防线的经营,形成了贯穿东西、全线连接的、完整的长城防御体系。明初把长城沿线划分为九个防守区,于是,九边防御成为明代兵史上一个突出的特点。嘉靖朝兵部尚书许论所著《九边总论》讲述道:“国家驱逐胡元,混一寰宇,东至辽海,西尽酒泉,延袤万里。中间渔阳、上谷、云中、朔、代,以至上郡、北地、灵武、皋兰、河西,山川联络,列镇屯兵,带甲六十万,据大险以制诸夷,全盛极矣。”所谓九边,又称九镇,即辽东镇、蓟州镇、宣府镇、大同镇、太原镇、延绥镇(也称榆林镇)、宁夏镇、固原镇(也称陕西镇)、甘肃镇。这些军镇史称“九边重镇”。 

  九镇中的太原镇,最初的驻设地就在偏头关。 

  由于偏头关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,决定了它在各个历史阶段都始终处于胡汉相争的最前沿,特别是进入明代更是如此。《偏关志》载:“戎狄之患,自古有之。有明既定天下,整饬边防于偏头置关,盖因乎地之险要使然也。然其初兵事尚少,故特置守备,以饬守关。成祖以后,鲁患时至,于是镇之于总兵,专掌兵事。”从这时起至嘉靖二十一年太原镇移驻宁武,这一百多年里,偏头关这个弹丸之地,成为左邻延绥镇、右接大同镇的九边重镇之一。其管辖的长城西起河曲(今山西河曲县旧县)的黄河岸边,经偏头关、老营堡、宁武关、雁门关、平型关,东至太行山岭之真保镇长城,全长800多公里。因该镇管辖的长城在大同、宣府两镇长城的内侧(南边),故又称为内长城。与京幾内的居庸、紫荆、倒马“内三关”对应,偏头、宁武、雁门三关被合称为内长城的“外三关”,因此,太原镇在有些史书里也被称作三关镇或山西镇。 

  这些历史陈迹,离我们而去已经有四、五百年了。当年的金戈铁马、当年的烽火连天,都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。但是时间并没有把所有的旧物都磨平,我们在山川城垣间寻觅,还是可以很容易找得到旧时的遗痕,甚至窥得见轮廓完整的大致原貌。在偏头关,我们看到最多的,恐怕就是长城、城堡、关隘和烽堠的遗址残迹了。 

  长城应当是最具代表性的遗迹。万里长城万里长,其实何止万里!自周天子以来,历代王朝大多有过修筑长城的史实,有秦、汉、晋、北魏、东魏、西魏、北齐、北周、隋、唐、宋、辽、金、元、明、清等十多个朝代。各个不同时代的长城其防御对象、修筑地域、建设规模与标准规制都各不相同。但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那就是防御游牧民族的袭扰。周人筑长城,是为了防御俨狁,东周列国中燕、赵所筑长城是防北狄,秦汉长城防匈奴,隋唐防突厥,宋代是既防契丹、西夏,又防女真,明朝,则主要防御蒙元残部,但最终却被换了满清马甲的后金女真人入关取代。“秦筑长城城已摧,汉武北上单于台。古来征战虏不尽,今日还复天兵来”,这唐人李益的绝句《塞下曲》,不仅概括了他看到的历史,连他身后千年的边事也都作了毫无偏差的预言。这两千多年里,到底修了多少长城,恐怕我们今天的人永远也丈量不出来。我们只能看得到,这一代代的长城遗迹,在默默地记录往昔的战火征尘,在无声地讲述千古的传奇故事。今天大部分人可以看得到的长城,多是明长城的遗迹。 

  现在,中国长城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文化遗产。为了保护好这一人类宝贵遗产,由国家层面组织开展了为时两年的调查勘测,于2009年由国家文物局和国家测绘局联合公布,明长城东起辽宁虎山,西至甘肃嘉峪关,从东向西行经辽宁、河北、天津、北京、山西、内蒙古、陕西、宁夏、甘肃、青海十个省(自治区、直辖市)的156个县域,总长度为8851.8千米,其中人工墙体6259.6千米,壕堑359.7千米,天然险2232.5千米。 

  偏头关正是其中一个县域。而与众不同的是,万里长城赋予偏头关的是一再的重托;偏头关之于长城,又是一个纷繁多彩的展台。这是因为,在今天的偏关县境内的明长城,竟然有五条不同规制、不同功能的边墙,这大大超乎了常人对长城的防御特性的认知。 

  “大边”长城在关北一百二十里,东接大同镇平鲁卫崖头墩界,西抵黄河,长二百九十里。这是一条早于永乐时期就已弃守的长城,且其遗址大部在今内蒙古清水河县境内,因而并不算在偏头关境内五条边墙中。 

  “二边”长城在关北六十里,正北为草垛山边,迤东为水泉红门口边,极东为老营好汉山边、柏杨岭边,东北接大同镇平鲁卫丫角山墩界白草坪边,迤西抵老牛湾边。这段长城在大边弃守之后,实际上是整个明代直面蒙古部落攻袭的最前沿,也是至目前为止偏关境内保存状况较好的一段。 

  “三边”长城在关东北三十里,东起老营石庙儿,西抵白道坡石梯墩,沿山削崖,平地筑墙九十余里。明正德九年布政使陆奎、后备张凤羾主修。嘉靖八年总兵李瑾(续)建。此边专为内地重隘而设,不系华夷界限。县志载,嘉靖九年,鲁人内犯,到此不得驰骋,因绝归路,大获奇功。 

  “四边”长城在关南二里,东起长林鹰窝山崖,西抵本关教场,随山踞险,长一百二十里。三边、四边长城当时均为夯土城墙。入清以后,因失去其守御功能,早已毁废无存。 

  黄河边在关西二十五里,为桦林堡寺沟口河岸边,其北接老牛湾黄河岸边,南至楼子营,抵河曲县石梯隘口,延袤一百二十里。”这一百二十里长城算得上是万里长城中的一处奇绝之景。它是在百里黄河大峡谷的东岸上,一路与黄河并行而下的砖包城墙,其自然奇观与人文遗存相依相伴、逶迤而行,煞是壮观。 

  “内边”长城自老营北丫角山起,南抵长林,东南折向神池野猪沟、利民朔州界,迤南折至宁武大水口、阳方口,复东折盘道梁抵雁门关,直抵平型关,曲折至紫荆关。这就是明长城体系中的内长城。 

  小小一邑之境,在大边之内,竟筑有五道长城,这样的防御工事密集程度,在万里长城沿线各地并不多见,足见此地关防的战略地位,是相当的不容忽视。明正统年间以山西提刑按察使之职分巡协守三关的余本,在其一篇《偏头关展城记》的文章里说:“有关曰偏头者,在保德州河曲尽地,前则群山之环峙,右则黄河之奔流,东南控乎太行,西北接乎沙漠。密迩浑、云,逼联应、朔,诚中原之襟喉、华夏之屏蔽也”。所以,朝廷历来对此弹丸一地的关防给予重视,也就十分自然了。“黄河边”和“内边”虽然毁损严重,但其大致形貌仍在,现在均已纳入各级文物保护名录。这些长城遗迹的存在和它们与长城其它区段格局迥异的特点,引起长城研究学界的高度重视。中国长城学会杨峻峰先生多年来关于长城文化的研究、偏关乡土文人秦在珍先生描述长城风采的一系列妙文,都让涉猎到的人们叹为观止。偏关县政府在复建县城西山上的护城楼时,还将这个古代关防体系中的重要设施建成一座长城博物馆,让观者在游玩中了解到中国的长城文化。其实,整个偏关大地,就是一座充满魅力的长城博物馆。 

  长城防御功能的实现,城墙本身仅是一个组成部分,更重要的还有长城沿线的军堡和关隘。在偏关明代关防系统中,连同偏关城池,一共有二十九个大小城堡。现在的偏关县域内仍有二十一个堡寨和十余处隘口,包括老营堡、水泉堡、马站堡、草垛山堡、滑石涧堡、楼沟堡、桦林堡等城堡和水门、万家寨、关河口、寺沟等隘口。这些城堡关隘在明代不同时期都有相应编制的常设驻军,每年防秋之季还有“客兵”派驻。从史志资料中我们可以看见,这些城堡中配属的装备也是比较先进的,火器基本上已经成为主要的作战武器。民国版《偏关志》营堡志载,“偏关营明宣德四年(1429年)设总兵官,领左、右、中营官兵各三千,共一万有奇。以内臣、太监府兼镇守边关。”即便是在嘉靖二十一年(1542年)总兵移驻宁武之后,偏头关又“特设西路分镇参将府,辖中军(守备)一、千总三、把总六,马步兵丁三千六百名,驼正、战马三千六百头(匹)。”在武器装备上,有弓箭三百八十付,鸟枪二百九十杆,盔甲六十七副,铜锣锅三十三面,铁锣锅四十九面,大神炮四位,灭寇炮四十二位,威远炮四十二位,涌珠炮十九位,挝地虎炮三位,百子炮七十七位,循环炮三位,毒虎炮四十四位……,这些还不包括旧存的各类枪炮,还有“大追风枪”、“三眼枪”、“五雷神机枪”等枪械,这似乎要颠覆我们听书或者观看影视剧所了解的明代军事了,什么灰瓶火罐滚木擂石,都out了。就是在处于极边陲的老牛湾堡,也有不弱的火力,有弓箭四十六付,鸟枪二十八杆,铜锣锅四面,铁锣锅五面,虎爪炮三位,生铁牛腿炮十四位,稳口大小铅子一千四百颗,生铁炸炮八十个,佛郎机二杆,三眼枪十九杆,快枪七十七杆,糜针枪一十一杆,钺斧刀二十四口,月牙刀十口,鐼斧七把。在别的营堡军械目录里,我们还看到地雷这种武器也已经出现和使用。 

  堡寨之外,再就是烽讯体系了。正像现代军事非常重视信息战一样,古人所建防御体系中,用作通讯联络和作战指挥的烽讯体系也非常完备。在偏头关城西的山顶上有一座非常出名的古代建筑,当地人把它叫做“护城楼”。实际上这座建筑的本名是“虎头墩”,始建于明宣德九年(1434年),时任总兵李谦驻跸于偏头,此墩应是太原镇防区的传烽中枢。据史料,以此墩为中心,共有四大系统七条烽讯路径。一是大边墩系统,自红门口外六十里的窑子头墩起,至二边上的小口子墩(滑石涧堡防区),共计十六座烽台,为外长城方面的联络系统。二是二边墩系统,共有四条线路,即自丫角墩(柏杨岭堡)至虎头墩,传接老营堡以及关河一线烽烟;自草垛山干沟墩至虎头墩,传接水泉营、寺埝堡一带烽火;自滑古堡至虎头墩,传接滑石涧、老牛湾以及外长城方面烽火;自阳勉墩(河曲县境)至虎头墩,传接黄河沿线及桦林堡方面的烽火。三是南路墩系统,从虎头墩起,至镇西卫长城墩(岢岚县境),其东南接太原府川一带,西南接汾州府川一带。四是中东路墩系统,从虎头墩至八角护城墩止,连接神池堡、宁武关以至内长城一线烽火。这些墩台烽堠根据实际需要,“添减无常,不能悉载,大约千有余座”。各路烽火都由被称作“斥堠”的经过专业训练的通讯部队监守操作,其传讯方式与代号,今人都不可描述,其繁难程度想来并不亚于“莫尔斯代码”。因为就是白天放狼烟、黑夜举烽火这么简单的操作,要包含不同的甚至繁杂的信息内容,那一定会有许多约定成章的细节安排与传译方式。这些不说,仅这千余座遍布山岭间的夯土墩台,就让人望之兴叹。正像民国版《偏关志》所言:“谨烽台、严斥堠,有明一代边防之政务也。其武备防守之要区,偏关之烽堠,遍设岗阜,星罗棋布。燃火报警,狼烟四起,直达千里之外矣。灭敌于未呈,其功莫大哉!……偏之一邑,烽台千座,犹珍珠嵌于崇峰峻岭,增益英气,壮美山川焉。其威严观瞻,诚一方之风物也。” 

  此外,各城堡都设置驿站,城堡间的交通要道上,还设有“讯铺”,专门用于传递书信、消息或指令。明代偏头关守御所设置走递骡头多达七十六头,老营所四十至八十五头,水泉营四十头。连同宁武、宁化、神池堡、利民堡、八角堡、三岔堡、五寨堡等处,合计超过五百头。“边事方亟,羽书络缴,日不暇给,时势使然。”可见这个通联网络十分庞大,而且运行十分繁忙。 

  如此体量的军事防御体系,自然少不了后勤保障。好在明代的军制,其自身就包含了这个部分。明代的卫所制,其本身就是一种军屯合一的军制。许论《九边总论》就说道:“督率耕牧,从古备边之道也”。明张炼《屯田议》一文也说道:“于今强敌陆梁(嚣张气盛之意),非兵无以御敌,非粮无以养兵。百计集兵,千方足食,而独不及屯田者,何也?我太祖体国经野,屯田遍天下,而西北边最多开屯之例。军以十分为率,以七分守城,三分屯种。垦田之令,边方闲田,许军民开种,永不起科。”由是,大明历朝,都无不大修屯政,以保军需,边屯已经成为一种制度化的保障体制。这样我们也就不难知道,散布在偏头关的沟沟梁梁那些碎片似的耕地,到底是怎么产生的。 

  偏关城是一座兵防重镇,又是一个军需保障中心。在明代的官署设置中,偏头关城除了总兵府署、参将府署、驻跸宦官监军的太监府以及兵备道、守御千户所等衙署外,还有一座重要官署,叫做西粮厅。它的全称为西路管粮府署,与今天的机构做比对,它居然是一个厅级甚至是副省级机构,其主官一般由太原府、潞安府的通判或同知兼任。其职能就是一个后勤保障部门,负责筹措、管理、调配军需粮草。它不仅是一个衙门机关,还有庞大的下属运营实体。在今偏关县人民医院座落的地块,明时是一个名曰“保德仓”的巨大粮库,《偏关志》载:“保德仓在城北,旧置廒房八十间,储民运盐粮,籴本招买米粟。明嘉、隆、正、万之时,秋末冬初,拔延绥镇诸路兵五千,协防本关边垣,岁支米、豆数万石。故广博如此。”另一处大的仓库设在马站堡。马站堡的地理位置居于各堡寨的地理中心,以它为圆心,到其它任一军堡,其间的相隔路程都大至相等,自然天成就是一个极好的粮饷调度中心。偏关城里还有一个老地名,叫做“草场”,就在今偏关中学所在地。明、清两代,这里的确是个草场,是屯集大军草料之所。《偏关志》载:“草场在城东南隅,周广约六百余步,明时,岁积主、客兵草束十万余,并设有草商贩运至关。”有了这些必要的基础设施和运作体系,本镇各部兵马所需粮饷,从征解到贮存,再到支用调配,职有其司,责有所当,数百年岁月运转下来,只能冠以“完善”两字,完备并且善用。 

  有意思的是,史料记载中,并没有详述这些官衙及其保障机构的实际运行情况。志乘中录有一篇《西路管粮厅题名碑记》,有关其司掌之职言及不多,倒是长篇大论为官做人之道,让人读了颇多感慨。此文作者是万历朝时任该衙的主官、太原府同知张嘉绩。文章大概是重修西粮厅竣工时为“题名石”所撰碑文。这位同知大人在文章中批评了“人生百年,营营焉,计较于利害之多寡”的人生观,并列举命名了诸多官场日见的坏毛病,以作为阅者警示: 

  “师心自用曰乱,博诹寡断曰杂,柄落炀灶曰暗,蔽贤自嵬曰妒,市恩避怨曰奸,钩伏煅炼曰苛,因陋就简曰弛,行浊言清曰狡,暮哀昼骄曰盗,党同伐异曰偏,好大喜功曰夸,诗酒放达曰狂,口蜜腹剑曰险,逢迎贾宠曰媚,轻诺寡信曰欺,忿戾不可近曰暴,矫情不可方物曰诈。之名也,当局者不自知其名,而旁观者能名之。” 

  文末,作结语曰:“溺爱憎而不肯名,怵势利而不敢名,去后能名之。当官者睹斯石,而历指其人,贤不肖如辩苍素。反躬自考,宁不惕然惧?惧则省,省则改,事纪实,亦所以劝实。徒名之急也乎哉!” 

  这哪里是一个粮草官员讲的话,分明是监察御史的论调!反观之,西粮厅官一职,应算是个肥缺实职。这位文人官员担任此职,也算见识了些世事风浪与人生考验,故有所感,并勒石为铭,警示后人。这碑文读来朗朗,让人强烈感知到这位作文者近乎“愤青”的浩然之气,大可做为后世官员入职培训的“三观”教育范文。 

  史志资料还记载:“造作军器局在城西,久废。”说明与这座武备之城相配套,还曾经有过军工制作的官方机构。不过仅凭书中这样一句,是无论如何都难窥其貌的。在史志论及风土民俗的篇章里可以看到,入明以后北鲁连年,昔年沃土遂成石田,其时又屯兵万余,戎马相习,尚武为荣,关民“训谨者则皆造作函矢之属以牟利,又谁肯袯襫胼胝从事南亩乎”。可见,民间工匠在当时大有市场,军器打造、车马及绳索輓具制作、守城设施建造及相关器械配套等手工业生产,一定是有其规模的。就我们现在所知,偏关这地方的手工业发展是与其远地僻壤的印象不相一致的。新中国建国初期,偏关县的工业在晋西北诸县中特别惹眼。一个六七万人的小县,竟有包括机械、冶金、化工、煤焦、织染、造纸、橡胶、陶瓷等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,地方国营工业企业就有十多家,主要产品数十种,一些产品还行销全国。这种奇怪的现象,是不是能够说明,偏头关的工匠传承能够如此厚积薄发,与其历史上军工造作曾经盛极一时有所关联?我想,至少在工业发展的内在逻辑上,理当如此。因为在那个一切从零开始的时候,在那样一个偏远封闭的小县,既没有招商引资一说,也没有引进技术一说,更没有“三线企业”入驻的事儿,仅凭一小县之力达到这样的发展水平,工业发展的基础或者传统,手工业技艺传承的底子,就显得尤为重要了。尽管到后来进入新世纪,在市场经济冲击下,原来的一些工业早已逐个儿灰飞烟灭不复荣耀,但当初昙花一现的工业繁荣,似乎正是偏头关这座军武古城最后的能量迸发,就像一颗古老的恒星步入红巨星的轮回一般。 

  大明王朝的统治结束之后,“清初渐为因革”,偏头关仍设参将,各堡仍置守军。及至雍正三年撤卫设县,偏关武备“屡经裁汰”,到乾隆年间“皆废矣”。这个千年边镇从此终结了其军武之城的历史,给人们留下的,便是延绵不绝的长城、星罗棋布的城堡、漫山遍野的烽堠,还有无尽的传说和故事。(张淑强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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